红泥老火炉

留亦无言,忘也无碍

忆喝茶

“茶者,南方之嘉木也。其字,或从草,或从木,或草木并。”——题记.《茶经》

 


吾初饮茶不及十岁,不识《茶经》,不明甘苦。彼年月,随外祖母过活,外祖母嗜茶如命,长饮之不辍。当是时家中徒壁,无甚精雅茶具,亦无好茶,但有一木桌,老可刻字,桌上常年置一硕大搪瓷盖缸,其腹烤有“单位先进工作者”之字样,皆为吾外祖父之物。缸中有茶水不断,茶为炒青,加茉莉干花稍许而制,其汤色介青白之间,散茉莉香绕舌不绝。如今回想当岁,亦滋滋有味,常为之感念。


细想吾喜茶皆出于少年心急,等不得那开水变凉,故有可饮之水,便就咕咕而下,不考究其味,亦不懂甘苦,止渴便罢。时外祖母双目无明,但识得声响,吾每每端瓷缸喝水,开盖落盖清脆有声,外祖母便不说话,只在一旁开怀而笑,吾不知其意。


幼年饭罢,嘴也不擦,端起外祖母之茶杯,一通牛饮,好不畅快,故此也常招来外祖母的一顿好骂,当是坏了她的茶兴,油嘴窜了茶味,斥吾不懂喝茶之规矩,怎奈得少年无忌,喝的都是憨茶。长年累月之下,喝茶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。


成年之后,虽未通览陆羽,但听得人言云云,道茶乃至雅至纯之物,不得亵渎,饮之得有方圆,牛饮是为不礼,须切切呷之。后观功夫茶道之饮法,冗琐之至,道道浸泡有如指尖之舞蹈,好似喝茶因了表演。可饮的也多了起来,再不局狭于那一杯少年之茉莉绿。醇厚者碧螺、烤香如龙井、清冽似白毫,莫不一一尝之,自以为得一博览,通晓茶境,然百味聚杂之后,却心生落魄了。百茶虽好,实不过是过舌即忘之物,好不过那幼年之炒青茉莉,于生人之物,凡所留片段往昔者,皆因那至真至纯之所,图一时之快味,淡忘于灰飞烟灭的,不过浮云耳。


时至当下,吾每听人论茶可通禅,是必以喝禅茶为高尚之饮,奈何吾资质愚钝,慧根凡拙,故不晓其意,亦不达其境。吾自十岁初饮到如今已廿十有余矣,其间不观《茶经》,也便无所真理,然于茶水之间只得二三愚见,不知对错,诉之恐怕贻笑大方。


茶者,青白也,留舌者回甘忆苦,散清木之味,静心神而利心智;功夫之饮当是文化之传承,市井之饮亦为文化之传承,事无高尚卑鄙之理,雅俗断不可具分也。细细品呷是为通禅清心垢,大口牛饮是为杀渴解馋茶,何来雅俗之说?小斟慢酌是为忆苦思甜,三五话饮是为置腹推心,婉约者可,豪放亦可,何来拘束之饮?故饮茶不必拘泥小节,随心而饮之,若能忆得只言片段,得茶之心语,何乐无所?


外祖母心性寡淡,以茶育吾人生之理。人当如茶,青白可分,聚清气于内,散净洁于外,不苟合,不窜味;留清苦于舌而不忘,驻甘甜于喉而不显,不卑不亢。此虽谓之浅显,然效之难也。吾每每喝茶,常忆起那年少时分,莫问吾百千茶水何味,其中必有一味茉莉香,挥之不绝。

 

@红泥手记,壬辰年秋八月廿一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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